【伞修】Retrograde （一）
所有人的时间都在继续前行，只有他的时间在不断倒退。
苏沐秋不太清楚自从自己死后又过了多长时间，浑浑噩噩意识被从无尽虚无的黑暗中被重新唤醒的感觉就像之前多少个最普通不过的清晨，从梦中睁开眼睛的下一秒就能够到床头的闹钟，先把旁边睡的正熟的同伴踹醒再睡眼惺忪的冲向厕所争夺优先所有权，然后直奔电脑刷卡登进游戏大杀四方。
下一刻却无比清晰的认识到，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那辆直冲过来的轿车中断了一切未来的可能性，肋骨断裂时刻骨铭心的痛楚，妹妹和好友苍白的脸色和急切的表情，救护车上死死抓着他不放的两双手那么真实，真实得不能让人归结成一场噩梦。
他记得沐橙停不住一直在往下落的眼泪，叶修握得太紧的手背上凸显出的青色脉络，近乎无措的想要把要喷薄欲出的慌乱压到眼底的强作镇静，沐橙泛着哭腔的叫着哥哥，另一人发着颤的声线却叫他差点认不出来这是那个打荣耀时意气飞扬，私下里欠揍的几句就能气的人跳脚，也是自己最为自豪的朋友。
——苏沐秋你别睡，别睡！知道吗？
——放心不会出事的，看看沐橙，沐橙就在这，别闭眼，看吓得你妹脸都花了。
——不会有事的，撑会儿，挺住，挺住就好了。
——苏沐秋你他妈不准死听见没有！
苏沐秋挺想伸手擦擦妹妹的眼泪，也想打起精神调侃叶修安慰他几句，比如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没事，不疼就是有点冷给我床被子就成，比如沐橙你别哭脸哭花了一点都不好看，比如叶修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表情啊为了这个也死不了放心。再比如你们别怕。
可是用尽了力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力量似乎从身体里被飞快地抽离，相对的困倦与冰冷逐渐逐渐淹没过头顶，拽着苦苦支撑的意识往下沉，他撑不住的闭上眼，五感摇摇欲坠，不受控制的沉入更为深沉的黑暗。
最后一丝意识湮灭之前恍惚感觉到一直干燥的右手被人扯起来，似乎有人把脸埋在手背上，湿漉漉的，和左手边的妹妹的泪水一样温热的几乎把灵魂灼伤。
——算我求你了。
好，我不睡，也不死。
这是他活着时最后的一个念头。
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苏沐秋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条大路上，再普通不过的柏油马路很长，长到向前几乎望不到尽头，他转头想看看后面怎么来的时候却几近出了一身的冷汗——本来该是马路的地方和景致的方位呈一片模糊的白色，道路从他站的位置前后被人切断似的形成不同的断层。
前方有路后方没有，冥冥中的暗示。
这条路，只能往前走不能后退。
苏沐秋不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但这样太过于超自然甚至梦幻的场景也镇住了他十几秒，反应过来的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卧槽……这不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吧？”
他蹲下去盯着道路平整的切口以及背后一团模糊的白盯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不屈服站起来，是不是奈何桥没法研究，毕竟也没有端着汤的老婆婆在这里专门等着。
背后既然没有路，那就索性往前走吧，奈何桥也见识见识什么样的。
苏沐秋无奈，耸了耸肩转身向着望不到的尽头迈开步子走去。
人死之后感觉不到疲累，只是觉得路实在太长，一个人走有些过于安静，也有些过分寂寞，苏沐秋总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入眼看见的还是一样的风景，就像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原地踏步叫人的烦躁感不断蹿升。
苏沐秋咬咬牙正决定再走一百步还是跟原地踏步似的就先停下来，然而就像应了他的心声下一步踏出面前单调至极的景致突然生起变化，柏油的路面在他眼里被揉捏扭曲成一片混沌，不断的混合，紧接着分离，再次混合和再次分离，最后铺平展开成记忆中熟稔的景色。
苏沐秋扶着犯晕的脑袋，转到周围的时候再次愣住。他看见了面前的坐着陶轩和叶修。
以及他自己。
半个月前——
十几岁的少年正需要补营养以供抽条，陶轩和两人谈合同时特意选了附近最好的馆子来请这两个小祖宗一顿，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菜样荤素齐全，两个少年也不负他望的吃的狼吞虎咽，嘉世网吧的陶老板在对面看着悄悄抹了把汗，这争夺势头简直太惊悚。
“慢点没人抢你们的，”请客的陶轩满头黑线的撂下筷子，“这是多少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对面的苏沐秋和叶修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下筷如飞，目标颇一致的奔着肉下手，终于舍得吃东西之余来回话。
“老陶你怎么知道？”苏沐秋惊讶
“……”陶轩无语的想就你俩这架势简直要把盘子给吃了，再看不出来就是睁眼瞎，“你俩就跟一礼拜没吃东西似的。”
“没到这地步，”叶修跟苏沐秋争着最后一块排骨边沉痛的表示，“不过也差不多，我靠疼……疼！公报私仇啊你！”
苏沐秋不紧不慢的把脚移开，面无表情“别听他瞎说，我们可从来没亏过他。红烧海鲜酸菜排骨蘑菇从来任选。”
食材听着挺丰盛但陶轩总觉得不对，作为和苏沐秋叶修认识的老交情他还是知道点苏沐秋家里的情况，前阵子不知道是不是摊上两人幸运E过盛，手头刚刚有点充裕换了两台电脑苏沐橙那头上学就突然比平时多收了好几项费用，结果花销一摊手头就紧，两个男孩子生活的那就更紧，单这次见面陶轩就觉得两人都比上次瘦了一圈。
红烧海鲜酸菜排骨蘑菇，好像听着也不是一般的耳熟……陶老板回忆到自家网吧常备储备粮于是恍然大悟，“方便面？”
两个少年同时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苏沐秋脸色都有点发绿，“别说了，我现在一看见这玩意就想吐。”
一向秉持随遇而安的叶修也不太好，“我现在听见这玩意都想吐……老陶你不提这个咱还能做好朋友。”
这俩人反应之大搞得陶轩也禁不住同情，顺便八卦心也涌了上来“吃了多长时间？”
叶修苦着脸比出一个一的手势，苏沐秋显然是想起什么脸色更差了一层。
“一礼拜？”
“一个月。”
“……”
陶轩这下彻底明白了，敢情好饭好菜都留给苏沐橙了，两个人天天吃泡面看见肉不眼冒绿光才怪。
他很有耐心的笑笑示意自己不往下说，直到对面两人吃饱喝足才开始说所谓的正事，陶轩打算组职业队杀进刚刚成立的荣耀联盟，身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网吧老板，他有的是年轻这样的资本，以及足够的野心自信能够建立战队在荣耀中打拼出来一番事业，对面前这两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年同样有着期望和信心。
“都是老朋友了，”陶轩得承认其实他说这话时有点紧张，“要来就来嘉世，现在还算是初期哪家许不了你们什么，不过来嘉世我拍胸脯保证一顿八个菜还是有的，待遇管你们三个人饱。”
“八个菜就想绑定俩高手，心太脏啊老陶。”
叶修朝他比出个中指，没说答不答应，陶轩心里七上八下的嘀咕跟这小子说话果然心累，转头去看另一个。
苏沐秋也严肃的点头附和，“我赞成，老陶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陶轩被两人调戏的摸不清两人真正意思，干脆明着放话。
“一句话，我们嘉世好吃好喝好待遇力保拿冠军，你们俩来不来？”
叶修和苏沐秋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你这话说错了啊，”叶修纠正陶轩，“有哥在，不是力保，必须是肯定。”
“……”陶轩给这大话噎的整个人都陷入无语状态。
“吹吧你就，明明是有我在才能赢，”苏沐秋对队友表示了充分的鄙视，顺带嘱咐陶轩，“记着八个菜荤素搭配，沐橙正长身体要营养，对了再来个汤，每天不能重样。”
陶轩精明能干的脑袋一下没转过弯儿来，“你们这是……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叶修挥挥手敷衍他，苏沐秋配合的抬头特诚恳的问他，“你这菜能打包吧。”
“行了就知道要带回去给你妹子，女孩子家吃剩饭哪行。”陶轩大事得成心下也宽松了，抬手就招呼，“服务员，再给炒几个一模一样的给他们打包！”
对面两人眼睛都亮了，苏沐秋赶紧拍桌子。
“等等等等！把菜单给我拿来！多做两个菜！”
陶轩都给气乐了，“你俩今天要吃穷我是吧。”
叶修边翻菜单边冲他笑，“难得你大出血不狠宰一顿多不好意思，老陶你可别原形毕露啊。”
“行，怎么不行！”陶轩这个冤大头当得乐呵，“随便点，选最贵的！半个月之后签合同别反悔就行！”
苏沐秋想如今陶轩这菜得有一半算是白请了。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隔了生死再看过去发生的事始终飘飘摇摇的这么不真实，就像过去所经历的才是一个梦，但这个梦太过明亮也太过鲜活，让人怀念，他看着对面和自己兴致勃勃点菜搜刮陶轩的叶修眼底有着飞扬的锐气，清楚的明白当时两个人都对生活，对未来怀着真切的欣喜和期待。
尽管只是过去的投影，却比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要真实的多。
苏沐秋突然有些难受，为不能再触碰的荣耀，也为救护车上可以烙印至心底里的记忆，生出一种在生前最后没想过，死后也没想过的不甘心。
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明明我荣耀还没打够啊，明明我还没看着妹妹嫁人啊，明明叶修还在荣耀里拼杀，明明我们可以有这么光明的未来。
他难受，不甘心，却始终没能生出另类的羡慕和嫉妒，说来也奇怪，甚至连苏沐秋自己都觉得不再活着对自己来说实在太疼，平时和叶修竞技场比惯了备不住会对还能继续跟妹妹生活继续打荣耀的好朋友表示一下羡慕嫉妒恨，但他没有。
他只是想起救护车上那两张深深印入瞳孔，烙入心底的脸，一直断了线的泪珠和最后听见却难以相信的哽咽，心底发软的同时隐隐发疼。
自己死了他们怎么办？
他半点没怀疑叶修肯定会把苏沐橙照顾好，那两个人这么坚强也一定会从自己出事中走出来，可想到平常神枪和战法呼啸而过被人喊打狗男男跳崖的场面如今就剩下一个就怎么想怎么扭不过弯儿来，迈不过去，特别别扭。
沐橙有叶修照顾他放心，叶修抗的却估计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多，而且这回没苏沐秋和他一道走了。
苏沐秋难得对叶修感到愧疚，更多的是打心眼儿里的遗憾，和心绪莫名的复杂。
“上辈子我肯定欠了这家伙不少钱，”他最后看着过去的影像自言自语，“要不然死都死了怎么还放不下。”
苏沐橙看的小说里说明月光朱砂痣，苏沐秋倒觉得他俩哪个都不是，顶多一白墙上的蚊子血。
还是死活擦不掉那种。
评论(18)